沈西城:倪匡夠「曳」 魅力勝金庸
2022年9月9日

作家倪匡作古,身為多年知己的沈西城,難掩哀傷。隨着金庸、倪匡相繼離世,沈西城雖仍熱愛寫作,惟亦慨嘆盛世不再,閱讀風氣丕變,有心的作家難得實質支持。沈西城今日亦垂垂老矣,對文壇感氣餒,只希望盡己之力,以自己擅長的文字,為香江留下一些記錄。

撰文:郭顯通 本刊記者

「倪大哥今午走了!」自倪匡仙遊,沈西城念茲在茲,連撰多文悼念,在他的Facebook上有一帖文,內容是:「夜深,總想到倪匡兄!」

訪問前,記者與沈西城通過電話。文壇大家一個接着一個辭世,香港四大才子(金庸、倪匡、黃霑和蔡瀾)只剩一人,沈西城想為香港留下一些點滴,近年多寫香江往事,原因在此。

縱觀今日文壇,沈西城覺得「好氣餒」。見盡身邊人離去,今天沈西城亦已達74歲高齡,他直言,「已聞到棺材香」,不少讀者擔憂沈老身子,哀求「沈大哥不要死,你死了無人寫舊事。」沈西城笑道,「唔想我死,就畀錢我使,有錢我就開心,唔死住!」他希望讀者可以「課金」支持文壇發展。

沈西城在網上平台發表文章、影片,大受歡迎,惟書籍銷量未如理想。他在YouTube節目「城西講古」專訪江湖傳奇人物陳惠敏的影片接近50萬人次觀看,而他親撰的《陳惠敏傳奇》,銷量不及影片觀看人數百分之一。

沈西城憶述,往日報章副刊百花齊放,小說、雜文,「寫乜都得」,惟今時不同往日,加之網絡閱讀風氣盛行,「免費就追捧,要錢就唔制!」他慨嘆今日文壇頹風之餘,更懷念往日盛景。

時勢造倪匡

沈西城天性崇尚自由,不愛正經上班,靠賣文吃飯,正合他意。「金庸說我有點才氣,但坐不定,當時單憑寫稿已搵到食,使乜返工?」

「收稿費過活,怎也餓你不死,但要寫到倪匡水平就不易,一來他本事,二來時勢造英雄。」七、八十年代,由於娛樂少,很多人愛看報章消遣,「寫稿佬」收入因而遠超一般打工仔。

除了報刊專欄,沈西城以前也寫劇本,創作《龍虎風雲》、《京華春夢》等經典名作,但不及倪匡多產。「倪匡遇上張徹(已故電影大師),一年給他寫十幾部,而且張徹親自改劇本,不用倪匡改,在編劇地位低微的香港,實為極難得的機緣巧合。」

沈西城形容,倪匡小說「文字平平」,勝在奇幻構思。「有人評倪匡文字不好,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。」原來當時為迎合副刊連載需求,故事比文字更重要,因此不能套以文藝創作的帽子。「有一晚我在倪匡書房飲 Vodka,他告訴我正在寫一部很有趣的作品,原來就是《追龍》。只是他寫的時候,大概也沒想到會成為預言。」文字功力可以鍛煉、浸淫,但思想無法鍛煉。「一個優秀、偉大的作家,看到你看不見的事,不是文字好就有用。」

見盡生老病死 珍惜餘生

沈西城嬉笑怒罵,快人快語,雖入古稀而玩心仍重,模仿倪匡、金庸說話讓記者笑得合不攏嘴,難怪與倪匡一拍即合。然而,誰又能想到,這個老頑童原來「好怕死」。

談到身邊友伴一個個辭世,他坦言,從前面對故人是思念,今天面對故人,卻是害怕。「當我見到有人死,我就想到自己,怕會跟他們一樣。」沈西城見盡人間醜態,卻絕不厭世,記者問他為何怕死?「我想永遠留在人世,好過癮。」

沈西城怕死,最怕不是死亡本身,而是臨終前的折磨。「見朋友電療、化療、標靶治療,好攞命。」身邊友人隨年紀漸長,大都受不同病魔折磨,倪匡如是,數年前亡故的髮妻如是,他憶述當年苦況,話音中仍滲着苦味兒。「當年醫護人員話我太太病無可治,只有六個月命,最後真的五個多月離世,那半年猶如等待死刑。」

長達五個多月,沈西城不得好眠,不分晝夜照顧妻子,妻子夜裏咳嗽、失眠,要為她按摩,最後自己也熬出心臟病。「無辦法啦,老婆嘛。」見證過病妻之苦,沈西城對生老病死有深切感悟,「有人成天想到太空爭霸,有沒有想過在人間已有夠多未解難題?」沈西城寄望,有更多人致力對抗頑疾,甚至研究安樂死的可能,讓受病痛摧殘的人,能夠早脫苦海。

現在看生死,與年輕時看生死,有何不同?沈西城說,年輕時總以為有大把時間,根本不會想到生死,「點會死啊?」七十歲後,不由得不想,每當身邊人作古,也逼自己要想。最近有個老朋友身體抱恙,又不肯多言,令沈西城倍感擔憂,因為這是他身邊為數不多的僅餘挈友了。

黃昏向晚,夕陽西下,沈西城說,倪匡說得對,自己什麼都不強求,到今日醒覺已經太晚。「我而家想要都無得要!」沈西城回想半生,為人得過且過,不敢爭取,今天他卻說,其實不應該知足。

他勸勉年輕人,知道自己有才能,便應有要求,不要重蹈自己覆轍,「我唔識爭取,嗰個年代好少好似倪氏兄妹咁叻,敢叫金庸加稿費」。

沈西城如今「呻笨」,「倪匡睇得通,我睇唔到,現在睇通了,又無機會。」倪匡當年誇他知足、不強求,如今在沈西城心中,顯得份外諷刺,訪問中亦不禁嘆一句,「人生就係咁荒謬!」

——節錄自9月號《信報財經月刊》